四下被夜幕笼罩了,月光洒在独行的凌樾身上,银白圣洁。明明是万人簇拥的帝王,九砜却在他瘦削的背影中看见了无边的寂寥。好像很多人想要走近他,他都照单全收,可在这之后,好像没有人能够看懂他,能够让他卸下防备。九砜不明白,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,明明他眼中常含笑意,待人处事也温和有礼。可他总觉得,他从未向任何人敞开心扉。

    九砜跟在他后头,陪他走到了御书房。却见君后和白日里监考的副考官站在里头,穆辰见着他,快步迎上来牵住他,神色有些焦急:“陛下怎么未乘御撵?今日累着了吧,臣准备了几个小菜,陛下趁热用了吧。”凌樾握住他的手拍了拍,安抚道:“无事,只是今日坐得久了,有些腰酸背痛,路也不算远,便权当散步了。

    二人携手进入内室,穆辰将食盒中的膳食端出来,皆是清淡精巧的小菜,伴一碗小米粥。凌樾见着这些菜便笑了,这些日子他胃口不好,想来穆辰是察觉到了,准备的膳食都是不太油腻的。便拉着他一起坐下,道:“卿卿想必也未曾用饭吧,与孤一起吃吧,有些日子没与卿卿一同进食了。又将目光投到下首的副考官身上。对他道:“有什么事儿,便直接说吧。”

    副考官是吏部尚书晏子颐,也是朝中老臣了。他双手捧着一叠考卷,恭敬道:“今日殿试毕,臣与翰林院大学士林大人,左相云大人,右相周大人,共同定下了二三甲的人选与名次。今选定了一甲前三名的人选,待您亲自定下名次与职位。臣不才,与三位大臣皆认为云相的内侄云意才华出众,无论是文章还是德行,皆数上乘,可当状元之选。雍州知州之子楚青云,才思敏捷,所作策论角度清奇,却不失道理,可堪榜眼重任。礼部尚书赵伦则之子赵瑾学富五车,此次殿选表现也甚为出众。列于一甲第三名,最为妥当。

    听得楚青云之名,凌樾愣了愣,筷中夹着的笋片也掉落下去。穆辰见他神色有异,悄声问他怎么了。凌樾摆摆手说无事。接过三人考卷细细翻阅起来。其实这次科举的结果与他的猜想相去不远。云相是凌樾的舅舅,在朝中声望极高,他的儿子却不太中用,长子平庸,苦读多年也未曾考上功名,次子顽劣,于做官之事不感兴趣,从小读书也不用心。而云意才名在外,天资聪颖又刻苦读书,作为云家的苗子,进入前三甲,是毋庸置疑的。赵瑾幼时与凌樾曾做过同窗,同在上书房读书,夫子曾说他虽才思敏捷,但过于谨小慎微,于大事上不敢发表自己真实看法,想来是因为他是家中庶子,连到上书房进学,也是沾了嫡出哥哥的光。可他那兄长着实不中用了些,在上书房时便因逃学被夫子打手板,长大了更是流连花街柳巷,礼部尚书不知为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。这些年赵瑾因着才学出众,在家中也颇受重视,能够进入前三甲,凌樾也不感到意外。

    而楚青云,殿试之时虽草草看过的文章,赞他角度独特刁钻,但并不是这些迂腐大臣所喜爱的风格,加之他只是小小知州之子,应当不会被他们看上才是。凌樾仔细读了三人文章,云意是一如既往地出众,赵瑾是稳中求胜,确实当得前三。而楚青云让凌樾眼前一亮,白日在殿中看他作文章时便能看出他的锋芒,此时读他全文,才感叹此人一阵见血,作文章不喜华丽辞藻堆砌,更擅长三言两语直入中心。是可造之才。

    凌樾挺直了身子,对吏部尚书道:“众位大人选出的人才能自是不必说,可这名次嘛,孤倒觉得楚青云虽在雍州长大,可这见识却要比京中子弟长远得多,文章作得如行云流水,字字句句,皆是肺腑之言,当是状元才对。”

    晏子颐还想说些什么,却被凌樾抬手打断了:“云意与赵瑾皆是高门大户所出,才名远扬,于天下民生之上,看得倒不如楚青云透彻,晏大人,你说是不是。”凌樾似笑非笑地盯着晏子颐,晏子颐反应过来,这是他的让步,虽不是世家弟子摘得状元,但一甲前三名之中,有两名都是世家弟子,二三甲之中,也大半是世家子弟。他们应当知足才是。想通这其中关窍,晏子颐也不与凌樾争执,恭敬退下了。

    凌樾见他走了,才松下腰背,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,闭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穆辰将他揽在怀中,空出手替他按摩腰间。对他道:“这楚青云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?陛下宁愿得罪几位大臣,也要给他争一个状元之名。”

    凌樾被他按得身上松快了些,靠在他胸口道:“倒也说不上什么过人之处,只是他身上有股韧劲儿,看着不像是能被轻易拿捏的,又是在雍州长大,想必无法那么快融入京城圈子,没那么容易被世家拉拢。云意和赵瑾都是世家子弟,若是他二人其一做了状元,世家风头更盛,便更难动摇了。”

    穆辰听他此言,便不再追问。只是问他今日是否要歇在栖鸾宫。凌樾勾着穆辰的脖子,也不回答他的问题,只是问他:“卿卿可想孤了?”穆辰见他又不正经起来,心下火起,将他抱坐于腿上,按着他后脑,深深印下一吻,直吻得凌樾喘不上气来,两颊通红。才捏着他形状姣好的下巴道:“臣想不想陛下,陛下还不清楚吗?依臣看,陛下的身子想臣了才是真的。”凌樾被他撩得身子都软了,嘟囔着推开他:“不行,今日不行,坐了一日本就腰酸背痛,要是在你宫里歇了,明日怕是要爬不起床去上早朝,后日参你妖后惑主的折子定要塞满整个御书房。”

    穆辰收拾了桌上二人吃剩的膳食,交予内侍,便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,对他道:“臣可没说要做那档子事儿,是陛下又想多了吧。刚用了膳,可不能倒头就睡,陛下陪臣逛逛园子消食?”如今虽是春日了,夜里却还是有些凉,穆辰给凌樾加了一件披风,揽着他往外走。

    今日月色正好,星星也露了脸,月光之下,白日冰冷华贵的皇宫,也显得柔和了些。凌樾与穆辰携手走在月光下,影子被拉得很长。穆辰多希望这条路长一点,再长一点,要是能走一辈子,该有多好。

    走着走着,还是走到了栖鸾宫门口。这座宫殿是历来皇后居住的场所,但凌樾一直觉得并不适合穆辰。作为君后,要时刻注意身份,不能做逾矩之事。处事要得体,不能有自己的情绪。就像是没有思想的傀儡。可凌樾心里觉得,穆辰不该是这样的,他应当做他自己想做的事,不应该被君后这个身份束缚着,他应当是自由的鹤,而不是金笼子里的凤。

    凌樾转过身子,与穆辰对视,眼中泛起光来,他捧着穆辰的脸,对他道:“卿卿,我们给这个宫殿改个名字好不好?矜鹤殿好不好?”穆辰愣了一瞬,又宠溺地对他笑笑:“都听阿樾的。”

    他们在月下拥吻,把自己完全交给对方。